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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章 再來一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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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去秋來,?又是一年的光陰。

阿音覺得,自己能神奇地支棱到入秋,禪院家的封印術功不可沒。

不過封印術不是神術,?只能延緩詛咒的侵蝕速度,?時間仍舊無情。當某一日阿音醒來,?察覺到自己徹底失明時,?竟絲毫不覺得意外。

因著一天大半的時間都在床榻上度過,時不時就會困倦睡去,?她的作息早已和正常人有了偏差。她甫一睜眼,入目皆是漆黑,還以為自己又一覺睡到了夜晚。

很快阿音就發覺到不對。

她屋子裏的動靜引來了侍女,?阿音忽而偏頭,開口問道:“小梅,我的屋子裏是不是沒點燈?”

然而實際上,?小梅早就端著燭臺進來了,?一點明火在空氣中晃晃悠悠,不及白熾燈的明亮,卻也不至於一片黑暗。

小梅很快意識到了什麽,?猛地捂住了嘴,克制自己不發出聲音,?淚水卻如斷線的珠子般滴落。

阿音在床榻上發了會兒呆,倏爾,?她釋然一笑。

“這樣啊,我明白了。”阿音溫聲道,“打擾到你休息了。小梅,你回去吧。”

“小姐……!”

“我沒事啦。”阿音笑著擺了擺手,她不知道小梅的方位,?無焦距的目光只能落在房屋裏的一點。

小梅哪裏還有心思睡。

不顧阿音的勸阻,她陪著她在屋裏失眠了一整晚,第二日一大早,小梅便抹著眼淚,嗚嗚嗚地飛奔出去找五條悟了。

這些日子裏養成的習慣,不管發生了什麽事,只要和阿音有關,她家的下人們第一反應就是找五條悟。

不明緣由。

五條悟一大清早被人吵醒,是陰沈著臉色去開門的。

很快,他就無暇顧及自己的起床氣了。

“看不見了?”

等五條悟隨著小梅找過來時,阿音的其他兩個下人正服侍著她,小口小口地喝粥。

見五條悟到來,早就習慣了的下人們放下碗筷,如潮水般退出門外。

阿音滿臉無奈:“你們太緊張啦。”雖說她的內心也很熨帖就是了。

“別動,讓我看下你的眼睛。”

五條悟直接一個翻身坐了上去,他捧著阿音的臉,距離近得能感受到他溫熱的鼻息,阿音貓兒般瞪圓了眼,一動也不敢動。

這、這家夥,沒有社交距離感難道是從小養成的嗎?!

五條悟的拇指指腹抵在了阿音的眼角,輕柔地摩挲著。

他能感覺到少女的眼睫緊張地輕顫,睫羽掃過他的指尖,帶來微的麻癢。

……這雙眼睛。

這雙同他相似的藍色眼眸,不論何時都閃爍著星光、好似永不褪色的藍色天空,終於是黯淡了色彩,像是被人抹上了霧霾,遮掩了繁星和明月。

無端地,他感覺自己心臟也像是空了一塊似的,驅使他不由自主地問出口。

“你都不會難過嗎?”

“啊……”阿音頓了頓,說道,“因為早有預料,所以做好心理準備了。”

這種事是做好心理準備就能抵消的嗎?!

白發男孩眉頭擰緊,愈發不滿,覺得阿音沒把自己當回事。

不過,阿音又補充了一句:“但如果要說沒有遺憾的話,是假的。”

她稍稍側頭,臉龐對準了木窗的方向:“我還想在後院裏種兩棵櫻花樹呢,那裏一直光禿禿的。”

“可惜,現在就算是種了,我也看不到櫻花盛開的樣子了吧。”

說起來,她竟是連一次靜心欣賞櫻花的機會都沒有。

給自己掬一把同情淚。

等她脫離了這個世界,一定要看個夠本!

“你……”五條悟喉頭幹澀,“想種櫻花樹是嗎?”

“嗯。”阿音像是想到了什麽,聲音忽而明快起來,“誒,對了,以前悟小少爺是不是許諾了我一個願望?”

差點給忘記了。

五條悟難以置信地看著她,半晌說道:“你不會就想要這個吧?你好好考慮清楚——”

“考慮過了。”阿音笑嘻嘻地、精準無誤地揉上了五條悟的發頂,“想在後院種上櫻花樹,這是我從搬進這個家起,就一直放在心上卻沒能實現的願望,很重要的。”

“要不你再想想?”

“嗯?”阿音歪了歪腦袋,“那就,悟來叫我一聲姐姐。”

五條悟忽然起身,“要櫻花樹是吧,我現在就讓下人去挑選樹苗。”

阿音:“……”

餵!

在拉開屋門前,五條悟回過頭來。

“即使現在種下,你也看不到了,值得嗎?”

“看不到我可以聞嘛——”

“哦,那行吧。”

此時的兩人,誰都沒有想到。

很快,阿音就連聞的機會都被剝奪了。

身體突然的失明,宛如打開了某個開關,長久以來被壓制的詛咒瞄準了這一個缺口,病魔如洪水決堤,頃刻間席卷全身,肆無忌憚地啃食著她的血肉細胞。

第二個喪失的是嗅覺。

發現這一點是在一次晚餐上,五條悟照例來蹭飯,侍女做了香氣濃郁的蘑菇湯,五條悟吐槽了一句這味道著實嗆人,阿音疑惑地問什麽味道,她怎麽沒聞到?

“………”

忽如其來的沈默,死寂般籠罩在所有人的頭頂。

事情一發不可收拾了。

五感的失靈接踵而至,它們來得太快,快到所有人都沒做好準備,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。

五感的逐個剝奪,宛如死神逼近,昭告著阿音的壽命即將走到盡頭。

五條悟心煩意亂,把筷子一扔,再也沒有了胃口。

他甚至想再給禪院家去信一封,請禪院言長老再出手一次。

他被阿音攔住了。

“不必了,這樣下去只是在茍延殘喘吧。”阿音安撫地摸了摸他的腦袋,如今五條悟已很是習慣,也不會排斥阿音的摸頭了。

就是“姐姐”怎麽都不肯叫。

“既然詛咒加速侵蝕,也就證明封印已然無效。”

“我會努力適應接下來的生活。至少在生命的最後,我不能在悟的面前出醜啊。”

為什麽?

五條悟想不明白。

為什麽到了這種地步,她還能笑得出來?

這世上多少人困囿於生死,多少位高權極的上位者們狂熱地追求永生,對他們而言,百年的一生太過短暫,恨不得長長久久,哪怕露盡醜態,也要在人間活下去。

可她在最初就是淡然的,像是早就把生死放下了。

在死之前,她還要飽受折磨,體會到五感盡失、病魔纏身,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。

五條悟都覺得堵心。

尤其在看到阿音只在短暫的訝異後,便又恢覆了平淡的神色時,他更心堵了。

“阿音!”

他捏著她的肩膀,迫使她“看著”自己。

“你真的就無所謂嗎?”

顯得他這個局外人,都比她要著急十倍。

“你以後看不見、聞不到、聽不著……你喪失了所有和外界溝通的渠道,連你最喜歡的櫻花都無法接觸,像個活死人。”

“我知道啊。”

每一次都是這樣。

他在心焦,而她反過來安慰他。

“正因為馬上就要接觸不到大家了,所以才要更加珍惜現在的時光嘛。”

“悟,人要懂得及時行樂啊。”

她笑吟吟地說道。

於是五條悟放棄了。

他自暴自棄地想,算了,他早知道要改變這家夥是不可能的事。

一個無可救藥的樂天派。

隆冬時節,又是一年的逾越。

櫻花樹的種子仍深埋在大雪中。

阿音的聽覺慢慢削弱,直到徹底失去了聲音。

在聽不見了以後,她也越發的沈默,不像從前那樣愛說話了。

並非是她性情改變,而是當一個人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時,便自然而然不願開口了。

從禪院家寄來的信堆積著,阿音沒有辦法再讓小梅代勞,口述給她聽。

小梅只能回了一封信,表示小姐的視力和聽力徹底喪失,無法再回覆書信。自此,從禪院家而來的信件也斷了。

她的世界愈發封閉。

日漸虛弱的身體也不允許她下床走動。

單調乏味的時光依然撥轉,只偶爾能感覺到一抹亮色,來自熟悉的人的體溫。

五條悟有時會捧起她的掌心,在上面一筆一劃地寫字,以如此低效而麻煩的方式,為她構築起一架與外界連通的橋梁。

他也慢慢養成了一個習慣。

與阿音在一起時,他喜歡握著阿音的手,哪怕什麽都不做,也要和她緊密地貼著。

若不是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,那份無聲的溫柔,簡直不像是他。

再來,就是五條家的其他人。

那些和阿音沒見過幾面的兄弟姐妹,也陸續來探望過她,即使她不知道。

他們的慰問品早就塞滿了阿音的櫃子。包括忙碌的家主父親,也抽空來問了一下她的情況,順帶給阿音添置了一些新的家用。

下人們自發扛起自身職責,聽聞阿音的仆從太少不夠用,五條家一大半的侍女仆從都定期來一趟,幫阿音的屋子打掃除灰,減輕小梅的負擔。

所有人心照不宣,在阿音生命的最後,給了她足夠的關懷和溫暖。

在死亡之前,人性總為善。

她的逝去是靜謐的。

當時五條家都參與了葬禮,然而所有人都悄然無聲,踏著尋梅的雪,為年華短暫的少女獻上一枝櫻花。

因為悟少爺說,小姐很喜歡櫻花,最大的遺憾便是沒能看見屋宅後院的櫻花樹庭庭盛開。

於是在少女的墓前,他們見證了一場繁櫻盛茂,落櫻吹雪,天地都鋪成了絕美的粉,與雪交融,與梅爭艷。

【生如夏花,逝如冬雪。】

她的一生正似曇花一現,在還未來得及細品時,便雕零於夜間的露水中,只在記憶裏留下了短暫卻難以忘懷的驚艷一筆。

葬禮很安靜,幾乎沒有人哭泣,即使落淚,也無聲無息。

他們只是靜默地,肅穆地,目送著她的棺槨入土,就此長眠。

………

五條悟看見了禪院惠。

黑發少年身著黑衣,整個人都像是自墨色的夜中走來。

他推辭了家族的要務,在禪院家爭鬥愈演愈烈的重要時機,特意擠出時間來參與五條音的葬禮。

就這一點,五條悟還能說一句阿音的友情沒錯付。

他在墓前蹲下,放上了一枝櫻花。

他的聲音像是隔著湖水,遠遠傳來。

“五條悟,你有聽聞過轉世之說嗎?”

“你想表達什麽?”

“普通人或許會嗤為迷信,然而咒術界的我們卻知道,人在死亡後,是有靈魂存在的。”

“靈魂或歸入高天,或遁入輪回,抑或是被人間怨氣所染,化為咒靈,不得解脫。”

“她不會變成咒靈。”

五條悟答得毫不遲疑。

若是別人,還有那麽一兩分的可能性,因執念未消,仇怨未解,停留在人間化身為咒靈。

而阿音絕不可能。

禪院惠垂眸,“那,倘若她再度轉世為人,與你相遇,你會如何?”

如果再來一次,你會如何抉擇?

………

許久,清風攜來了他的答案。

“如果再來一次。”

“我會用靈魂把她留下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副本結束!

這裏終於回收wtw締結“靈魂束縛”的伏筆了,為什麽五條悟偏要綁定阿音的靈魂,這是早在二十年前就種下的因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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